中簡作業2
念
寧靜的夜晚，皎潔的月色，我抬頭仰望著天空，即使烏雲和都市的空氣污染遮蔽著大多數的星星，我仍然看見那一顆，帶著微弱的光芒閃爍著，彷彿對著我露出慈祥的笑容。那是外公，一直在天上守護著他所愛的每個人，從來沒離開過。
那一刻，我記得非常清楚。看護不斷地敲著房門，媽媽大概是從床上跳起來跑去開門的吧！我沒聽清楚她們說了什麼，只知道她們講得很急，然後看到媽媽眼眶裡含著淚水，用顫抖著的手拿起了話筒，撥了119。那時的我才剛睡醒，好像看見了救護人員拿著擔架進來，我也就迷迷糊糊地跟著。而我從來沒想過的是，在那之後，我第一次坐上了救護車、第一次到了急診室、第一次失去了家人、也第一次明白了死亡。
從我出生的那一刻起，外公就一直是最疼我的人。在我還很小的時候，他總是用他那雙歷經滄桑的大手，牽著我稚嫩的小手去公園散步，偶爾帶著我去便利超商買糖果吃。上了幼稚園之後，每天一到家門口，外公就一定會出來幫我拖鞋子，帶我進去，把我當成小公主一樣寵溺。而我最喜歡坐在外公旁邊，偷喝幾口他泡的咖啡，看著其實根本看不懂的報紙。有時候外公會拿著我的小畫板，畫公雞給我看，或是一筆一劃地教我寫名字。然而，這樣美好的天倫時光，並不持久。
在我六歲那年的某一天，媽媽發現外公的腳因為蜂窩性組織炎出了一點狀況，便帶他去看醫生。原以為沒有那麼嚴重，沒想到醫生卻說整隻腳必須截肢。但外公年紀很大了，媽媽也不希望開這麼大的刀，所以在不斷地溝通下，他們選擇在腳掌的地方開刀。就這樣，外公住進了醫院，而他的氣色，就再也沒好過了。那時候的我年幼無知，甚至在外公開刀的那天吵著要去放風箏。外公依然笑著說沒關係，就去玩吧！但是媽媽當然不可能答應我，我還因為這件事跟爸媽賭氣。當時的我想都沒想過，這件事在後來，會讓我後悔一輩子。開完刀之後，外公的情形每況愈下，卻希望能回家住，於是媽媽便把他接回家，並請了一個看護。我還記得外公住院之前還可以牽著我散步，行動自如，大小便也能自理，開完刀之後卻要坐輪椅，用尿袋。在元旦假期時，我們回去了奶奶家，後我們回到家時，外公甚至連話也說不清楚了。可是我從來就沒意識到有一天外公會離開，更沒想過有天死亡這件事會發生在我最親的人身上，就這樣日復一日的浪費著跟外公相處的每分每秒，以為外公會陪著我一輩子，覺得這是理所當然。
外公走了，在我完全沒做好心理準備的情況下。那時爸爸、舅舅和舅媽匆匆忙忙的趕到了醫院，在旁邊的我看著大家的神情，漸漸地似乎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，在眼眶裡打轉的淚水也跟著潰堤。那時我只明白，我好像再也看不到外公了，我最愛的外公。為時已晚的眼淚靜靜滑過那曾經是外公最愛捏的臉頰，我氣自己那時的無知，也氣外公這麼快就離開。閉上雙眼，腦中飄過的是去公園散步時，牽著我手的溫度；吃著糖果時，看著我慈祥的笑容；放學回家時，倉促開門的腳步聲；偷喝咖啡時，明明苦澀卻因為愛而覺得甜的味道；小畫板上，那些畫、那些字跡……而那個不懂事的自己，更成了夜裡揮之不去的惡夢。想著要出去放風箏，卻不知道到外公所剩的日子可能不多了。而即使即將面臨手術，他依然只關心著我，強顏歡笑的說他沒關係，可以自己留在醫院。那一幕幕畫面從腦中閃過，是難過，更是愧疚。
接下來的一兩個禮拜，大人們都忙著處理後事，而我便跟看護待在家裡，覺得做什麼事情都奇怪。吃飯的時候少了一個人、看電視的時候少了一個身影、睡覺前少了一個人可以道晚安……或許那時的我還小，也沒有人確切地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情，但我終於清楚的知道，外公永遠的離開我們了。 那時候的我才六歲，但外公走的那些記憶卻歷歷在目。我以為什麼都不會記得，但我卻記得無比清楚。因為我在乎外公，而且我愛他。或許那些與外公相處的時光我只記得片段，但我對外公的愛卻永遠不會消失。
隔沒多久，爸爸因為工作的關係出海了三個月，只剩我跟媽媽在家。那時候我每天都好想好想爸爸跟外公。但我知道，爸爸過三個月就會回來，而外公不會。每次想到都覺得很懊悔，為什麼當初沒有多陪陪外公，沒有好好珍惜一切，如果能再見外公一面，那該有多好。有時候覺得害怕，因為第一次明白了死亡和失去，不知道會不會哪一天，又有人從我身邊離開。加上爸爸不在家，家裡只有我和媽媽，那時候我幾乎整天都黏著她，好怕有天她也會不見。有天晚上，我夢見了外公，但是他什麼也沒說，只是微微一笑，然後就走了，那種感覺很真實，就好像外公真的來過一樣。醒來之後，我才恍然大悟，原來外公其實一直都在。他與我相處的每分每秒都化成了回憶貯存於腦海深處；他慈祥的面容是我一輩子都不會忘的；他為我的付出會成為我前進的力量；而他對我的愛，會一直一直在我心中。我終於明白，每個人都會離開，好好把握時間去陪身邊的人，或許在離開那天仍會有不捨與難過，但至少不會有遺憾，因為那些回憶是無價的。
一轉眼已經過了十年，再回到那個公園，卻想不起來邁開步伐的節奏；去便利商店時，買的東西早已不再是糖果；回到家，是空空蕩蕩的房子；那幾包即溶咖啡，泡出來的味道也跟記憶中的不太一樣；我拿起小畫板，已經可以自己寫出自己的名字、畫出我想畫的圖案……後來，我們搬家了，搬離了與外公一起住的那個地方。小學時其實我並不是很喜歡去拜拜，因為每次去都會看到媽媽的眼眶紅紅的，我的眼淚也會不由自主地流下來。現在，我去拜拜時可以帶著微笑告訴他我最近過得如何。剛升國中時雀躍地告訴他我去了哪間新學校，交到了幾個新朋友；考試前告訴他保佑我考得好一點；逢年過節跟他說我過得很好，很想他。或許是因為時間真的可以沖淡各種事情吧!過了許多年後我才明白，不論發生什麼事，我們都要往前走，外公也一樣。即使有再多的捨不得，也要繼續過每一天。我們都在一天一天地習慣外公不在身邊的日子，學習調適一切，也學會更堅強。人生的路說長不長、說短也不短，外公會在天上守護著大家，而我走在青春這條路上，就要讓它充滿色彩。放下那些不捨與難過，抬起頭繼續往前走，但不代表外公會消失，那些在乎和愛依然還在。十年來，家裡人很少再提起外公，而我也已經從那個幼稚的小女孩，成長為一個成熟的青少年，唯一不變的是我對外公的愛，抬起頭來，外公也依然在天上守護著大家。有時候媽媽會以為我忘了外公，但我依然記得，也仍然很想念那個既溫暖、又疼愛我的外公。
今年寒假我們去了江西南昌，外公的老家，我彷彿又看見了外公。那個村子、小路、老房子，都有著外公足跡、味道；而那裡的親戚，就像外公一樣和藹可親，他們的口音、長相，也都跟外公很像，彷彿他又回到我身邊一樣。我想起和外公相處的時光，以及那時候的種種。原本我以為回去外公的家鄉會很無趣，只是跟那些素未謀面的親戚噓寒問暖而已，但其實我很開心，因為那種熟悉感和溫暖，是我從來沒體會過的。坐上飛機離開的那一刻，我哭了，那種感覺就好像又離開了外公一次。下一次再去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，也或許根本不會再去了。但也因為這樣，我很珍惜那幾天，拍了很多照片，記住了很多親戚。雖然離開很捨不得，但我覺得那五天沒有遺憾。我常常在想，如果外公沒有離開，那該有多好，但我也明白，這不可能。或許外公的離開就是要教會我珍惜身邊的人，不再製造那些令人難過的遺憾，就像那趟去大陸的旅程一樣。
外公雖然走了，但他留給我的是滿滿的回憶，和那份最捨不得的愛。而我也終於深刻體會到「樹欲靜而風不止，子欲養而親不待」這句話的意義。小時候看這些名言佳句，都覺得這種簡單的道理有誰不會，直到事情發生後才知道，其實我們根本沒有身體力行去做。外公的離開不但教會我好好珍惜身邊的人，也讓我明白如何去愛人，怎麼樣無私地付出不求回報，就像他對我一樣。最後我也了解到，人生就像一趟旅程，它瞬息萬變，不論發生什麼事，不捨是一定會的，因為在乎，但要學會適時放下那些悲傷，開心是一天，難過也是一天，這全都取決於自己。抬起頭來往前走，重要的是不要再讓更多遺憾發生。很多事情不需要強迫自己忘記，將他放在心底，而不是一直糾結著，人生會更快樂。外公教會我的，我會一輩子記得，而那個熟悉的背影、那個永遠先替我著想的外公，會是我記憶中最深處的愛。
